岳鵬翔一手摸著肚子一手握持斬魔劍,連連作嘔,快步奔向吳衍。笨馬兒瞧見主人痛苦模樣,趕緊奔去用馬臉輕磨著岳鵬翔臉頰。岳鵬翔停下腳步撫著馬臉,甚感窩心。吳衍見岳鵬翔走近,雙目圓睜,驚問:「小兄弟,你這金牌打哪兒來?」岳鵬翔瞧見范榮變成肉泥那份噁心感尚未消退「嘔嘔」連連作嘔說不出話來。吳衍靠近岳鵬翔半步,續問:「那金牌原持有人呢?」岳鵬翔腦海中不斷浮現肢離屍體,感到頭暈目眩,手抓胸口,緩緩說道:「嘔,是秦檜……派來,一個穿紫色衣服,戴著金牌……的壞人,被他們打打死了。」吳衍猛一挺胸,話聲微顫,說道:「金狗和秦檜有勾結……若金狗將使者被殺之事轉告秦檜……聖上知道了……」吳衍這番話彷如靈丹仙藥,岳鵬翔未待吳衍說完,噁心感完全消失,焦急心緒立刻升上來,朗聲說道:「金狗會給秦檜報信,別讓金狗逃啦!」
吳衍緊抓岳鵬翔右臂,神色比方才更加慌張,說道:「少俠,這事除了金軍首領……士兵們未必料想得到……你這麼一說……他們全都知道啦。」岳鵬翔嚇了一跳,心道:「我闖禍了!」搖晃吳衍上半身,急問:「怎麼辦,這該如何是好?」吳衍面色慘白,緩緩說道:「金軍士兵已知使者被殺,絕不能讓他們逃離,跑去通風報信,否則秦檜得到消息,便可大大方方處決抗金之人,尤其是岳飛將軍。」岳鵬翔腳底一股冰涼持續上升到頭頂,但看金軍人數多出宋軍數倍,哪能個個守住!
吳衍傷重未癒不能久站,慢慢蹲下身子坐在地下低頭不語。岳鵬翔好不容易奪下金牌,卻因為一句話害岳飛師兄陷入困境,想自個兒這般愚蠢怎當得起大俠。岳鵬翔望著宋金交戰好一會兒,身子微微顫抖,低頭瞧著頸子那面金牌,心想:「我剛剛許願奪下金牌,就真能順利奪牌……」轉念又想:「這事毫無根據,只怕是巧合造成,不然……難到我許願救兵出現,救兵就會出現?我也沒其他法子彌補闖下的大禍。」目光瞧到了吳衍,心道:「這位仁兄看來閱歷豐富,且問他有何見解。」說道:「吳衍仁兄。」
吳衍坐著拱起雙手,回應道:「少俠有何事需吳衍代勞,直說無妨。」話才說完,腰間傳來刺痛,禁不住露出痛苦表情。岳鵬翔搖著雙手,說道:「我沒什麼事要勞動你,只是想請問,我方才許願要奪下金牌,就真的奪下金牌,那我許願有更多岳家軍來打壞人,會不會成真。」吳衍此時身子疼痛,卻被岳鵬翔逗得露出苦笑,說道:「哈哈,到這地步,也只有這法子可試試,不過,別太天真。」岳鵬翔想起師父說過:「任何愚蠢的辦法,也比什麼都不做要來得強。」開始默念:「會有更多岳家軍出來打壞人,會有更多岳家軍出來打壞人,會有更多岳家軍出來打壞人,會有更多岳家軍出來打壞人,會有更多岳家軍出來打壞人,會有更多岳家軍出來打壞人,會有更多岳家軍出來打壞人。」
吳衍見到岳鵬翔如此憨厚,看他唸唸有詞,竟想用此法召喚救兵,害他腰間剛疼完,肚子又笑得疼了起來。片刻過後,宋軍仍是以寡擊眾,並無援軍到來。岳鵬翔看那金軍已有士兵逃出戰圈,心下緊張,卻又無可奈何,嘆了口氣,忽聽得馬蹄聲響起。遠處一匹白馬朝笨馬兒奔來。那白馬健壯雪亮,馬鞍銀光逼人,烈日照耀下全身籠罩光芒,此馬正是使者座騎:雪箭。
雪箭見主人被殺後,一時慌亂,朝同類笨馬兒衝來。笨馬兒為要閃避雪箭,奔跑離去。兩匹馬兒前後追逐,越跑越遠。岳鵬翔倒吸了一口氣,緊跟在馬兒後面,急喊:「笨馬兒回來,給我回來,笨馬兒回來!」笨馬兒能在兩日內從嵩山載著岳鵬翔到朱仙鎮外,腳力非凡,遠勝一般馬匹。雪箭乃是金國皇帝找來收買人心之用,關乎國家大事,所挑選者,更是萬中選一,世所罕見的寶馬。
岳鵬翔鑽研劍法,腳下功夫卻只求個穩字,見識過仙華斬魔訣的吳衍才敢開口傳他七星步法做為回報。雪箭與笨馬兒皆是稀世駿馬,頃刻間已奔出老遠,消失在地平線上。岳鵬翔停下腳步,低著頭走回吳衍所在,方才許願失敗,此刻又失去笨馬兒,心緒異常沉重。吳衍站立起來,右手搭上岳鵬翔左肩,說道:「少俠,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,我們已經盡力……」
岳鵬翔想到自己原本是奪金牌的護國功臣,卻因為說出一句不該說的話,將要害死岳飛……初出江湖的連番打擊都是此生從未遇過,長年待在仙華派,生性純樸的岳鵬翔雖已成年,卻毫無江湖經驗,遇到難題,竟像個孩子般,雙手掩住臉孔哭了起來。吳衍眉頭皺起,續道:「少俠,你還年輕,機會多得是,別為這些小事傷心,我義勇軍根據地就在附近,我們先去我那兒歇息。」
清風徐徐吹來,涼意拂身。原本是個無憂無慮的天真少年,卻在出江湖第一天成了歷史罪人。岳鵬翔流著懊悔的淚水與恐懼的冷汗,僵立原地不斷抽泣。吳衍摸摸岳鵬翔的頭,說道:「少俠,秦檜通敵賣國早已策劃許久,岳飛將軍這事不是你的錯……」「嗚嗚嗚」岳鵬翔聽到岳飛名字,哭得更加傷心。
吳衍一時錯愕,不知如何是好,忽聽得一蒼老聲音:「偷他的劍,大聲告訴傻小子,岳飛在南勳門的事蹟。」吳衍嚇了一跳,戰場危機四伏,有人在他身旁竟然不知道,急忙拿起岳鵬翔手中兵刃。岳鵬翔驚覺神劍被搶,睜開哭紅的雙眼,左掌疾探,奪回斬魔劍。吳衍連忙向岳鵬翔解釋,說道:「少俠,方才有個聲音莫名其妙出現在我耳旁,我急於自保才會奪您兵刃,請少俠諒解。」岳鵬翔也有聽到怪聲,當下警戒心起,停止哭泣,四處觀望。
吳衍環目朝四週瞧了一會兒,除了地上屍體堆中,一位白髮老者較為特殊,實在找不出那聲音打哪兒來。吳衍見岳鵬翔眼眶含淚,想起方才老人那番言語,雖感驚訝莫名,但那老人說的話確有可用之處,岳鵬翔那麼在意岳飛,提起岳飛的厲害,暗示他能逢凶化吉,或許能安撫岳鵬翔,隨即環顧四週,邊警戒邊說道:「想當初岳飛將軍領兵八百,於南勳門遭王善、曹成、孔彥舟等合眾五十萬入侵,兩軍兵力相差數千倍,岳飛將軍竟能殺出重圍,當真勇冠天下,智謀無人能及,吳衍若能見岳飛將軍一面,此生無悔。」
哀傷的岳鵬翔聽吳衍講述岳飛事蹟,尋思:「鵬舉師兄遭遇如此艱難處境都能勝出,秦檜應該拿他沒輒才對……但是秦檜慫恿皇帝下令召回鵬舉師兄,鵬舉師兄能抗命嗎?」
其實岳飛這事蹟乃是當時招降王善的京城守將宗澤死後由杜充繼任,杜充忌諱王善過往的盜賊身分,將王善那班人視為異類,命令岳飛攻打王善、曹成、孔彥舟的軍隊,王善不願與自家人相鬥,是以做做樣子,敗給岳飛,以平息杜充的怒氣,吳衍雖知此事真相,但為安撫岳鵬翔,便在岳鵬翔背後輕拍兩下,說道:「小兄弟,岳飛將軍厲害得很,別擔心。」
岳鵬翔想起鵬舉師兄的過往事跡,情緒緩和下來,沉默了好一會兒,自懷中摸出那片刻著「萬法唯心」的竹簡,心想:「師父說過,一切的起源都來自自身想法與他人想法,要先找出為什麼會有這些想法,把不該有的消除掉,好想法才會配合行動而成真。我為什麼許願不靈?我不相信我能心想事成,因為我沒遇過這種事,認為這只是巧合,而我的想法又會成真,所以許願就不靈了,嗯,這就是真正原因,萬法唯心所識,外境皆是由我心意所變現,我要堅持好的想法……會有更多岳家軍出來打壞人、會有更多岳家軍出來打壞人、更多岳家軍出來打壞人、更多岳家軍出來打壞人、更多岳家軍出來打壞人、更多岳家軍出來打壞人。」
「得得得得得得」一群騎兵隊奔來,帶頭那人馬上插枝岳字黃旗。岳鵬翔雖然心願達成,卻被自己的特異能力嚇得愣在當場。吳衍輕拍岳鵬翔肩膀,說道:「少俠、少俠、少俠。」岳鵬翔回過神來,又見到一團騎兵奔到他面前,當中一人怒道:「小子,竟敢擅闖禁地!」岳鵬翔心中暗禱:「他們不會為難我。」見面前那人雙眼突然瞪大,躬身說道:「屬下無禮冒犯,請使者恕罪。」其餘人也跟著吃了一驚,全都躬著身子,對岳鵬翔表示敬意。岳鵬翔受到的驚嚇比他們更甚,才剛許願不會被為難,岳家軍就對他畢恭畢敬,瞧得他心頭砰砰亂跳,轉身走離岳家軍,頻頻拍著胸脯,心中暗付:「我的想法都會成真,我不能亂想。」
岳鵬翔走遠後,岳家軍全都直起身子,當中一名馬上插著岳字黃旗者喝問吳衍:「紅煙是你放的?」吳衍回道:「不是我,我只有捎信給岳雲。」一名騎兵奔出隊伍,問道:「我是岳雲部屬,你召喚我軍是為何故?」吳衍手指宋金交戰處,說道:「那群金狗要是給逃走一人,洩漏了軍機,大宋江山難保。」轟轟隆隆聲響,騎兵隊全部奔去圍剿金軍。吳衍重傷未癒,站不了多久,即感渾身酸痛而坐下。
岳鵬翔摑了自己一個巴掌,說道:「哎喲,不是在作夢,我願望成真……這怎麼解釋?」吳衍望向岳鵬翔,說道:「少俠,岳飛將軍已經無恙,我們去我那兒慶祝。」岳鵬翔仍是一臉困惑,轉身走近吳衍,說道:「去之前你先要回答我,岳家軍是我許願後才來,依吳衍仁兄您的江湖閱歷,這事要如何解釋?」吳衍笑道:「嘿,少俠,岳家軍有一半是我派人捎信請來,另一半是看到他們夥伴放的紅煙信號而來,跟你許不許願無關。」
岳鵬翔一臉不解神情,說道:「可是這類事發生不只一次,像方才有位金國巨人,本來大宋的士兵打不過他,我許願後,地上就噴出一團砂石讓他看不見而被大宋士兵捉住;金牌也是我許願後,那位紫衣騎士見到我,竟然不閃避也不還手,任由金牌給我奪走;原本大宋軍隊不知何故不打壞人,是我許願壞人會被打倒之後,他們才動手打了起來,我還聽見佛祖對我說話,說他會保護我,叫我去奪金牌。」吳衍知曉砂石是自己丟出,且方才聽到怪異的老人聲音,吳衍此刻有求於岳鵬翔,不敢斷言岳鵬翔胡思亂想,說道:「這……這事確實玄妙,我無法回答少俠。」岳鵬翔心想:「難道真有佛祖保佑?」
吳衍的肚子咕嚕咕嚕叫了起來,手指遠方,說道:「少俠,我義勇軍根據地就在附近,能否勞煩您帶我去歇息?」岳鵬翔爽快答應:「行。」蹲下身去,抱起吳衍行走,想到今日所遇種種怪事,越走越覺心癢,問道:「吳衍仁兄,這世上可有鬼神?」吳衍說道:「我也有聽見老人和我說話,才能令你拋下悲痛,召喚岳家軍前來助陣,不過傳說在三十年前,武林中有一位使意引劍法,擅於智謀的神秘俠客,能以密聲傳耳,只給特定的人聽到,今日這事認真說來,並非難以索解之事。」
岳鵬翔走著走著,漸感悠閒之際,被吳衍那番話引起強烈好奇,突然停下腳步,說道:「你是說這世上還有比此事更難索解的?」吳衍回道:「沒錯。我們走吧。」岳鵬翔驚奇問道:「是什麼事?」吳衍心感不妙,尋思:「我不該多嘴,萬一少俠耍起無賴,不跟他說清楚就不理我,少俠太過憨厚,怕會聽不明白,我身受重傷,一個人如何順利抵達義勇軍根據地。」仰頭望著岳鵬翔,說道:「這事我說不上來,日後少俠遇到了自能體會。」
吳衍料不到他也有心想事成的特異能力,果真令岳鵬翔停下腳步,對他說道:「哼!你不說,看我會不會把你扔到地上。」吳衍搖著雙手,說道:「少俠息怒,少俠並非佛門中人,日後總會遇上,不必我解釋太多。」岳鵬翔越聽越奇,問道:「為什麼進佛門就遇不到?不進佛門就必定會遇到?」吳衍呆了一下,心想:「弟兄們不知有何要緊事回報,先哄少俠回去再說。」說道:「少俠,您邊走我邊說,不過少俠年紀尚小,若有不明白處,不是吳衍故意隱瞞,望少俠諒解。」岳鵬翔提起腳步,說道:「我幹嘛閒著沒事來不諒解你,說吧。」保守的吳衍想起心裡暗戀的鄰村姑娘,臉孔漸現微紅,說道:「那是整日住在你心裡,想來甜甜蜜蜜的她,為了她,你可以不顧一切,為了她,你會發揮意想不到的力量,有了她,你將得到人世間最大的滿足,奇的是,明明喜愛,卻又不敢靠近,兩種矛盾心緒交雜,令人難以索解。」吳衍雖然人生歷練比岳鵬翔豐富,但保守的他卻對男女之情仍感羞澀,越講臉兒越紅,一顆心咚咚亂跳到說不下去。
岳鵬翔驚奇的目光逐漸縮小,說道:「這算哪門子難解的事。」吳衍望著岳鵬翔,說道:「少俠,你知道我在說什麼?」岳鵬翔腳步加快,說道:「我體會最深,怎會不知,我整日只想著他,為了他,不顧一切,犯下……犯下……殺生大忌,我為了他,發揮意想不到,心想事成的仙術,我為他奪下金牌,拯救大宋百姓,得到人世間最大的滿足,我也不敢去戰場前線見他,你說的他,不就是岳飛將軍,這有什麼難以索解的。」吳衍聽完,樂得哈哈大笑,一來岳鵬翔年幼天真,對兒女之情曲解成救國救民,還說得頗有道理,令吳衍甚感趣味,二來難題化解,岳鵬翔腳步加快,吳衍自然樂了。
岳鵬翔對吳衍的好奇心不再,抱著吳衍急速行走,問道:「吳衍仁兄,你有馬兒嗎?」吳衍回道:「有一匹瘦馬,不過方才與金軍戰鬥時走失了,不曉得還見不見得到。」岳鵬翔只嗯了一聲,心裡想著笨馬兒,默默不語,見到乾涸黃土地上,出現一片樹林,綠意盎然,頗有生氣,旁邊則座落數十間蓋著茅草的土造屋舍,盡皆牆面歪斜,處處破洞,甚至有兩間屋子已塌落成兩座土堆。
吳衍手指遠方樹林,說道:「少俠,我那群弟兄們就住在林子裡。」岳鵬翔朝樹林快步走去,約莫二十來丈遠的樹林裡奔出十多名手持鋼刀,身著黃銅盔甲的士兵們大喝:「擅闖禁地的惡賊,給我站住!」「殺啊!」「此刻是緊要關頭,不能留下活口!」「不要讓漢奸召回岳飛將軍,殺啊!」岳鵬翔心想:「我方才騎著笨馬兒才能躲過衛兵追擊,現在笨馬兒不在,要對付他們的話,我……我……大俠不能濫殺無辜,何況同是大宋子民。」伸手入懷中摸出一團白布,迅速包覆斬魔劍。吳衍瞧著岳鵬翔頸下金牌,說道:「少俠放心,不會有事的。」「殺啊!」士兵們目露兇光,雙手緊握鋼刀,朝岳鵬翔衝殺而來。
岳鵬翔知道自己腳力不勝,萬一被追上了,怕又會一時大意,犯下殺生大忌,便將斬魔劍扔到地上,開始喃喃唸道:「士兵們不會殺我,士兵們不會殺我,士兵們不會殺我,士兵們不會殺我,士兵們不會殺我。」原本惡狠狠要來殺死岳鵬翔的士兵們,來到離岳鵬翔約一丈遠處突然停了下來,全將刀柄上提,刀尖向下,躬身說道:「屬下冒犯,求使者恕罪。」有人不經意說出「聖」什麼「皇」什麼的,不過才說出口,立即收口不講。
岳鵬翔雖然解除危機,卻被士兵們前後表現差異搞得茫然,立時開口問道:「怎麼你們剛剛還想殺我,現在卻又對我行禮,到底怎麼回事?」士兵們身子顫抖,丟下鋼刀,伏地跪道:「屬下罪該萬死,求使者恕罪。」吳衍瞧得甚是開心,說道:「少俠,您就大人大量,饒了他們吧。」岳鵬翔怔了一下,對吳衍說道:「是他們自己要這樣的。」左手一揮,對士兵們說道:「你們幹嘛一直跪著,你們不想站起來了嗎?」士兵們齊聲回道:「遵命。」一起站起身來。岳鵬翔小退了半步,心想:「我初進大草原時,衛兵們便對我窮追不捨,方才亦是要殺我而後快,怎麼我許願後,他們非但不為難我,還對我行禮,這是怎麼回事?」
吳衍拾起斬魔劍,說道:「少俠,我們走吧。」岳鵬翔瞧士兵們低首躬身,十分有禮,奇心更盛,尋思:「萬法唯心?師父的話是真的?佛陀的話也是真的?」吳衍把斬魔劍放進岳鵬翔右手掌,說道:「少俠,我們走吧。」岳鵬翔「喔」了一聲,握緊斬魔劍,抱起吳衍,朝樹林行去,頻頻轉頭瞧那群士兵。吳衍朗聲說道:「你們快去巡邏,別讓金狗入侵啦!」原本低首躬身,站立不動的士兵們這才撿起大刀,左顧右盼,到處巡視。
岳鵬翔依照吳衍手指方向,走進林子裡,見到林子旁的土造屋舍那兒,橫七豎八躺了許多屍體,心裡想著:「師父說是人心出了差錯才會做壞事,即使殺了肉體,那人依然沒變好,學習佛陀教義便是要醫治人心,可是這人心要如何醫治,師父為什麼這麼堅持人性本善,為什麼俠之所當為者不是殺壞人?為什麼打人一拳我自己也會痛?師父要我自行領悟,為什麼師父不直接跟我說明白呢?」
日光照耀樹林頂,枝葉隨風擺動,樹影扶疏搖曳,飛禽走獸早被吳衍一干人捕殺光了,林子裡顯得甚為幽靜。吳衍輕拍岳鵬翔肩頭,說道:「少俠,我義勇軍根據地到了。」岳鵬翔停下腳步,左右張望,見到四周不過是枝幹與樹葉,沒見到半條人影,疑惑問道:「你義勇軍根據地在哪兒?」吳衍自岳鵬翔手上溜下,說道:「就是這裏。」站直身子,口吹長哨,兩掌不斷拍擊。忽然樹頂落下一道綠色人影,那人身穿綠衫勁裝,臉上橫橫直直劃了數條綠線,背後揹著一個四呎來長的竹筒,長得高壯魁梧,吳衍在他身邊顯得更加矮小。
岳鵬翔往樹頂上瞧去,細看之下才發現此處枝葉較他處繁密,若不是吳衍指引,怎樣也料想不到樹頂上別有洞天。吳衍拉著岳鵬翔右手,說道:「少俠,這位是我義勇軍當中,身手最敏捷的弟兄,常去前線打探金狗動向,大夥兒慣稱他綠豹。綠豹,這位少俠是我的救命恩人。」岳鵬翔伸出右手要跟綠豹握手,說道:「綠豹兄你好,我叫岳鵬翔。」綠豹對岳鵬翔毫不理睬,手環著吳衍腰際,說道:「統帥,您傷得不輕,我先帶您進樹屋裡靜養。」吳衍回道:「我還好,你先跟少俠打聲招呼。」岳鵬翔面帶微笑,再次伸出右手,說道:「綠豹兄你好,我叫岳鵬翔。」綠豹伸出右手,使勁緊握岳鵬翔右手掌,說道:「小狗賊,給我死回去!」岳鵬翔右掌被綠豹捏疼了,哎喲哎喲叫了起來。原來綠豹消息靈通,對秦檜慫恿皇帝發金牌召回岳飛之事有所耳聞,此時見到岳鵬翔頸子那面金牌,心生厭惡,若不是統帥有心示好,早就將他殺之而後快。
吳衍趕忙拉開綠豹右手,斥道:「綠豹,不得無禮!」綠豹鬆開手勁,目光仍瞪著岳鵬翔。岳鵬翔眉眼鼻皺成一團,右掌連甩,呻吟道:「哎喲好痛好痛啊!」吳衍見到岳鵬翔喊痛,先是一怔,隨後連聲道歉,心想:「武林中成名高手即便武功再好,也不敢去惹軍隊,少俠膽敢一人獨挑金軍,殺得金狗肚破腸流,這等武學境界,怎會被綠豹捏得痛成這樣。方才遭衛兵圍殺,少俠亦是棄下兵刃,還被士兵們嚇得現出驚恐神色,如此藏巧於拙,不與人爭強鬥狠,若是少林寺住持魯直禪師有此修為,倒不令人意外,少俠小小年紀竟能如此謙卑,我吳衍有幸與少俠結緣,真是祖上積德。」一股崇敬感油然生起。
綠豹瞪視岳鵬翔,怒道:「狗賊!要不是你救了統帥,我會把你分屍。」岳鵬翔不想惹事,立即說道:「吳衍仁兄對不住,我必須回去禀報我師父,告辭了。」話說完轉身就走。吳衍快步追去,輕拍岳鵬翔右肩,說道:「少俠,綠豹是我管教不當,對您冒犯,請別介意。」岳鵬翔停下腳步,轉身說道:「我不會在意這些,只是我已奪下金牌,還要留下來做什麼。」吳衍說道:「我要好好答謝少俠。」伸手入懷中取出一本七星拳步經,說道:「這是我祖上傳下的秘笈,請少俠笑納。」岳鵬翔心想:「師父說過,若對方誠心回報恩情,卻遭受拒絕,則會有虧欠感,自覺無能,我遵從師父教誨,師父該不會怪罪才是。」伸手接下七星拳步經。吳衍露出喜態。
綠豹冷冷道:「小子,你還要囉唆多久!」吳衍接連見到綠豹的無理言行,這才想到是岳鵬翔頸子那面金牌造成誤解,說道:「這面金牌是少俠從召回岳飛將軍的金牌使者身上奪來的。」綠豹專門打探情報,早已得知聖上派出金牌使者召回岳飛將軍,才對岳鵬翔無禮,此時聽到吳衍提說岳鵬翔奪下金牌,這才緩下情緒,不再惡言相向。岳鵬翔將秘笈放入懷裏,同時摸出一瓶纏著紅色絲線的乳白色藥罐交給吳衍,說道:「這傷藥非常靈驗,每天敷一次,傷口很快就能痊癒。」吳衍接下藥罐,連連稱謝,欲留岳鵬翔進樹屋裡用餐,岳鵬翔卻拒絕了,拱手向吳衍與綠豹道別,轉身離去。
吳衍拉住岳鵬翔,說道:「少俠請留下來接受吳衍招待,順便教導義勇軍武功。」岳鵬翔吃了一驚,這輩子從沒想過要教人武功,且仙華派的武學不輕易外傳,這事無論如何,絕不能答應,說道:「吳衍仁兄,我仙華派門規甚嚴,未得恩師允許,不能傳授武藝,請見諒。」綠豹說道:「統帥,你先進樹屋靜養。」吳衍說道:「無妨。少俠,您不必傳授仙華派武藝,只需指點我家傳武學七星拳步經的奧秘處……」岳鵬翔人生閱歷不足,要是談論久了,怕會被吳衍說服,此時無法可想,便拔腿開跑,衝出林子外,吳衍一跛一跛追趕上去,卻跌了一跤,全身傷口牽動,鮮血流出,綠豹趕緊將吳衍扶起,帶上樹屋裡面療傷。
岳鵬翔剛走不久,忽聽得一陣馬蹄聲傳來,立時停下腳步,轉身瞧到林子裡一條綠色人影疾速奔走,那人嚷道:「你們照料好統帥。」岳鵬翔心道:「這綠豹輕功不賴,只是嘴巴壞了點,跟我很不投緣,還是不要跟去,他們的事他們自有對策,我快回嵩山向師父報佳音才是。」伸手入懷中摸出一塊乾肉,邊走邊咬嚼,看那林子外,土造屋舍後方一片廣大草原,想到路程遙遠,來到朱仙鎮之後,尚未休息過,索性走到塌落的屋舍土堆上,坐了下來,吃著乾肉,看眼前屍橫遍野,死的大部分是一般村民,只有少數士兵,岳鵬翔低下頭來,目光避開屍體。
岳鵬翔自懷中取出上方寫著大紅字:「俠之所當為者」的羊皮紙,羊皮紙下方已用炭筆寫上:「奪金牌,拯救鵬舉師兄。」「拯救被金人欺負的同胞。」岳鵬翔想了一下,拿出炭筆在羊皮紙上寫下:「制止惡人傷害無辜百姓。」低頭瞧著金牌,露出喜態,終於解了師兄危機,制止金人傷害無辜百姓,又驚覺逃跑的金狗可能去通風報信,心裡鬱悶起來。
岳鵬翔到朱仙鎮折騰了半天,稍覺疲累,進入一間空屋子裡,躺臥在床上睡覺,睡沒多久便即醒來,走出房門,看到遠方還有好長一段路,不知笨馬兒會在何處,要如何找到牠,想這奪金牌的路上處境艱難,也都一一克服了,自懷中摸出那片寫著:「萬法唯心」的竹簡,心想:「我每次遇到難題,都是在許願之後解決,真的是萬法唯心!我只要意志堅定,想法就會成真,這是仙術嗎?」低頭瞧了瞧金牌,心道:「這金牌要交給師父處理,不能變賣,如果不再試它一次,難道我真要走路回嵩山,我真忍心拋下笨馬兒。」岳鵬翔吸了口長氣,緩緩吐出,右手輕拍胸膛,朗聲說道:「笨馬兒回到我身邊、笨馬兒回到我身邊、笨馬兒回到我身邊、笨馬兒回到我身邊。」「得得得得得得」岳鵬翔聽到背後傳來馬蹄聲響,吃了一驚,轉身看到遠方一匹棕馬上頭坐著一位穿著綠衫的人,越奔越近,竟然是綠豹騎著笨馬兒奔來!剛許願完的岳鵬翔嚇得連退三步,向後跌倒。
綠豹躍下馬來,走近岳鵬翔,說道:「少俠,統帥說這是您的座騎,要我帶來還您。」岳鵬翔顫抖著,身子斜傾,用左手撐地,右手指著綠豹,說道:「你……你是人……人,還是鬼。」綠豹見到岳鵬翔嚇成這樣,微笑說道:「少俠,統帥跟我說了您的事,綠豹知道少俠武功極高,奪下召回岳飛將軍的金牌,您就別再裝了。」岳鵬翔仍是顫抖著,問道:「你你還沒回答我,你是人還是……是鬼。」綠豹笑容褪去,說道:「我是人。」自衣袋中拿出一瓶纏著紅色絲線的乳白色藥罐,說道:「少俠的馬兒認得此物,自願給我手到擒來,還有另一匹十分駿美的白馬給溜走了,不過他與這匹棕馬相好,很有可能找到少俠這兒來,我任務完成,該回去了,感謝你救我義勇軍統帥一命,告辭。」拱手告別,轉身離去。
笨馬兒緩步向前,低頭用馬臉磨著岳鵬翔小腿。岳鵬翔些微恐懼中帶點好奇,心想:「好玄……為什麼你不在我許願前出現?你……你是笨馬兒嗎?」伸出微微顫抖的右手,說道:「笨……笨馬兒。」笨馬兒抬起左腳,貼上岳鵬翔右掌。岳鵬翔見那馬蹄外歪歪斜斜刻著「岳鵬翔的大笨馬」七個字,斜傾的身子立刻直了起來,說道:「你真的是笨馬兒!」笨馬兒伸舌舔了岳鵬翔一下。岳鵬翔站起身來,說道:「我的笨馬兒。」抱著笨馬兒長長的馬臉,想起幼年在嵩山頂上練功,師父平日雖然和藹,但在傳授武藝時,逼得十分緊迫,禁止孩童和岳鵬翔嬉鬧,岳鵬翔好幾次受不住苦,放聲大哭,身旁除了師父,就只有笨馬兒用舌頭舔他,給予安慰。岳鵬翔對笨馬兒的情誼,並無人與畜生的分別。綠豹走回樹林途中聽到岳鵬翔稱呼那匹馬叫笨馬兒,覺得還真得體,只憑一個尋常藥罐就跟人走,確實不太聰明。
笨馬兒乃岳鵬翔於嵩山遊玩時,無意中拾獲。當時巧遇一頭黃身黑紋猛虎襲擊野馬。山上見到野馬極不尋常,引起岳鵬翔強烈好奇,岳鵬翔見那野馬肚子大大,橫躺地上,四腳縮在肚腹下,任由背上被咬得稀爛見骨,也不反抗,四腳仍圍住肚腹,但當猛虎欲吃牠肚腹時,卻是使盡全力猛踢,待得片刻,野馬股下溜出一雙小馬腿,岳鵬翔才驚覺母馬是為保護小馬,當下不做他想,撿起石子扔向猛虎。猛虎立即轉身奔向岳鵬翔。
當時岳鵬翔正修習暗器打法,立時使出弄鳥窩絕技,爬上一棵大樹,自衣袋中取出兩枚三角鏢,由拇指與食中兩指扣住,右手一甩,飛鏢激射出去,一鏢從猛虎身旁掠過,一鏢擊中猛虎左眼。那猛虎吃痛,不但不懼怕,反而更顯凶惡,使勁上躍,竟然爬上樹來。岳鵬翔嚇出一身冷汗,抓出衣袋中所有飛鏢,胡亂射出。猛虎無處閃避,飛鏢全部射中,比有意瞄準還要準確。猛虎因傷重不支,掉落地面直抽蓄。
岳鵬翔待在樹上,一直看到猛虎不再抽動,才爬到樹下,卻仍不放心,撿起地上一根四呎來長的枯枝,在猛虎腹下搔癢,見牠胸腹已無起伏,這才安心靠近野馬。一匹約莫岳鵬翔半個手臂長的小馬躺在大馬身旁,舌頭不停舔大馬馬臉。那匹被咬傷的馬兒眼眶含淚,望著小馬。岳鵬翔走到小馬身旁,見那大野馬目光盯著他,趕忙說道:「不用怕,我不會傷害小馬兒,剛剛那頭壞老虎被我打死了,有我在,小馬兒很安全的。」說巧不巧,大野馬竟在此時闔上雙眼。
岳鵬翔將小馬帶回仙華派,賀源並不反對,於是年幼的岳鵬翔與小馬兒成了玩伴。岳鵬翔初時不知如何馴養野馬,只道牠不夠聰明,教了許多次還學不會,於是笨馬兒稱呼由此而生。人馬相處日久,漸漸有了默契,然而叫慣了笨馬兒一時改不過來,岳鵬翔也覺得沒必要改過來,因為孩子性的岳鵬翔真的試過在馬兒面前說他笨,也沒見馬兒變笨,說馬兒聰明,結果還是一樣,所以叫牠笨馬兒或聰明馬兒其實都一樣,畢竟一個人說馬兒笨,馬兒也不會不高興,所以岳鵬翔覺得事情簡單就好,沒必要搞得那麼複雜。
人馬離別後重逢,感動了片刻,岳鵬翔似乎聽到婦人喊著救命,但極其細微,循聲聽去,竟是從身旁土堆下傳出,見到土堆有些微震動,心下昭然:「土堆下有人!」趕忙伸手挖掘,移開土石,拉出四大片竹片木板編成的屋牆,和一張木床,忽然地上一塊木板向上跳了起來,一位紅衣婦人抱著一名年約三歲大的孩童,自木板下的地洞裡竄出,哭喊:「相公!」。那紅衣婦人抱著幼子,伏在一具男屍上痛哭,岳鵬翔見到了,亦是眼眶含淚,心中暗罵:「該死的金狗!」這時又聽到一極細微的聲音:「義勇軍、義勇軍,我們被困在地道裡。」岳鵬翔細聽聲音來源,衝到另一處土堆,伸手挖掘。笨馬兒隨岳鵬翔奔去。
岳鵬翔奮力撥開土石,移走土牆、木片、木床。地面上一塊木板自行移開,一位身穿破爛麻布衫、拄著柺杖、眉濃而細長、目光炯炯有神的漢子自地洞裡出來,見到岳鵬翔道了聲謝之後,忽然大吃一驚,立即拱手下跪。岳鵬翔見到那漢子跪下,嚇了一跳,趕緊扶他起來,雖然感知到此人並無惡意,但仍疑惑不解,心中奇道:「他幹嘛跪我?」地洞裡又出來一名著土黃色衫子,頭上已有白髮的婦人,那張瓜子臉,小嘴兒,眼珠子圓圓大大,雖然容貌比不上年輕人,但是成熟美豔,另有一番韻味。那美婦哭喪著臉,躬身對岳鵬翔稱謝。岳鵬翔點點頭,自兩人站立的空隙中見到一名著淡綠衫子的女孩自地洞中爬出,聽得一嬌柔聲音道:「娘,您還好嗎?」那女音聽來較為稚嫩,但無任何驚恐之感,比兩位大人還要沉穩。